即使是新闻联播上光鲜亮丽的科研创新重大成果，背后一样难逃利益的江湖。量子通信作为我国少数在国际上领先的科技领域，虽然大众对于其中的深奥原理难以窥知，但其学科带头人潘建伟的名字早已家喻户晓。人们也一直习惯于科学家不计名利埋头研究，用独创成果保护国家安全，又在国际学术界为中国人扬眉吐气的常规叙事。
可有这样一家独角兽，始于和潘建伟团队的亲密合作，却在日后又自立山头引爆行业利益纷争。它曾力阻潘建伟在公司上市前数亿元的高位套现，也宣称已将量子通信的成本降低80%。它的老板更是因为对科学家发出人身威胁的过激言行而面临牢狱之灾。
纷纷扰扰背后，谁是谁非如同鬼魅的量子一样纠缠不清，但在整个国家经济发展方式转型升级不可逆转的背景下，科技创新成果应用所牵涉的庞大利益格局却已浮出水面。而这家信誓旦旦要冲击创业板上市的独角兽，它的命运轨迹，或许是这个时代转折的最好注脚。
“这才是正宗量子通信概念股”
九州量子（新三板代码837638）的身世颇为复杂，其实控人郑韶辉曾就职于浙江国贸东方基金管理有限公司。据其自述，在中国科技大学上海研究院攻读博士研究生时，他在一次讲座中结识了日后的量子通信之父潘建伟。因看好光通信的前景，郑韶辉通过全资控股的毅卓资管入主桐乡都飞通信，后者是一家光通信器件生产厂家，大客户中包括A股通信板块龙头之一的亨通光电等。
九州量子时任董事长郑韶辉
在帮助潘建伟团队的产业化平台科大国盾融资后，郑韶辉在浙江主导成立了神州量子通信技术有限公司（以下称神州量通），作为建设量子通信“沪杭干线”工程的主体。2016年6月都飞通信在新三板挂牌，神州量通作为子公司出现在公开转让说明书中。1个月之后，都飞通信股东大会决定将公司名称修改为“桐乡九州量子通信股份有限公司”，证券简称同步变为“九州量子”，并在经营范围中增加量子通信技术、通用量子技术、信息系统技术的技术开发，新三板量子通信第一股就此正式起航。
都飞通信上市时神州量通的股权结构
据媒体报道，九州量子2016年底完成第一轮5亿元的定向融资，包括盛世景、朱雀投资在内的多家知名机构参与，估值55亿元。九州量子当时表示，“沪杭干线”最快将在2017年完成商业化运营试验并实现收益，预计于2-3年内实现整体业务的转型，量子干线商业化运行业务将成为公司主要收入来源。此后，在“创业板上市”、“数亿元利润对赌”等绚烂前景下，九州量子新三板挂牌价最高冲击70.5元/股，公司市值高达296亿元。
比起A股中弯弯绕绕的那些“贴牌”量子通信概念股，九州量子无疑正宗得多。从技术储备上来说，在郑韶辉和潘建伟团队的蜜月期时，九州量子得到了中科大方面的“真传”，甚至有潘建伟团队的成员在公司中出任要职。从成果上来说，九州量子建设的量子通信“沪杭干线”2016年10月正式落成，其重要设备也采购自潘建伟团队的科大国盾。然而让人想不到的是，正是这个“沪杭干线”的纷争，不但让九州量子创业板之梦遥遥无期，就连实控人郑韶辉也一度失去了人身自由。
连不上的干线
九州量子“沪杭干线”落成时，作为项目最初推动者的潘建伟却并未出席，让人开始隐隐觉得双方的合作已有间隙。虽然分歧的由来双方各说各话难以辩清，但毫无疑问的是，郑韶辉带领九州量子另立门户，触动了中科大方面的利益，是双方矛盾的根本所在。
在“沪杭干线”工程开始后，九州量子公司团队发现量子通信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神秘，于是尝试自主研发相关核心器件。到后期，九州已经积累了瑞士科学家NicolasGisin、原问天量子总经理赵义博为主的研发团队，并入股国际著名量子通信企业IDQ。今年4月九州量子就媒体报道发布澄清公告称，“公司已成为国内少数掌握量子通信核心技术并形成相关产品的企业之一，已提交专利申请97项，其中发明专利 48项，涉及量子密钥分发系统、量子随机数发生器等量子信息技术方面的核心方案级专利共计15项。公司已拥有包括量子密钥分发设备、量子随机数发生器等为主的量子通信核心产品和其他组网及应用产品，目前主要为政府、金融、能源、互联网等行业客户提供量子通信核心产品及整体安全解决方案。”在业内人士看来，这等于单方面宣告了九州量子在量子通信领域已经拥有了和潘建伟团队平起平坐的地位。
而郑韶辉对媒体的描述则更震撼，比如称预算1.7亿元“沪杭干线”九州量子最终只用了4000多万元，而如果不是向科大国盾采购设备，成本会更低。若郑韶辉描述属实，这样的强劲对手对潘建伟团队来说显然是重大威胁。须知潘建伟团队主导的量子通信“京沪干线”总投资达5.6亿元，若竞争对手真的已有降低80%成本的技术，这对于正在接受上市辅导的科大国盾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只有利益的分歧才是无法妥协的分歧，在资本的裹挟下，高大上的科研创新悄然退场，赤裸裸的商战走上前台。在科大国盾一方，其指责代表郑韶辉方面的股东多次否决股东大会议案，阻挠公司上市进程。郑韶辉则声称，他反对的主要是潘建伟以130元的价格套现3.51亿元，及其他多位团队成员套现的方案，认为在原始投资人还未实现退出的情况下，核心科研团队大笔高位套现不妥。此后，潘建伟团队重要成员彭承志更是发表公开信，控诉郑韶辉用电话、短信等方式威胁其家人。合肥警方将郑韶辉以危害国家安全犯罪带走调查，后改为取保候审。而据媒体的最新消息，今年4月，合肥市包河区检察院以“涉嫌寻衅滋事”对郑韶辉提起公诉，或将在近期开庭审理。
九州量子一方日子则更不好过，不但实控人有身陷囹圄之忧，其最重要的资产“沪杭干线”前景也不妙。2017年7月10日，“九州量子”官方微信号曾发文称“沪杭干线”利用已有的光纤管道资源，铺设量子光纤，中间设置桐乡、嘉兴中科大上海研究院等六个中继站，接入国家量子保密通信京沪干线上海枢纽点。但一周后，这一说法遭到中科大方面断然否认。中科大上海研究院官网声明表示，中科大上海研究院“从未设置所谓‘沪杭干线’的中继站”，未与所谓“沪杭干线”发生资本、业务往来与合作。
九州量子近期走势，在彭承志公开信发表后一路走低
这不但让科大国盾与九州量子的矛盾正式曝光，也意味着作为目前国内仅有的两条量子通信干线，“京沪干线”和“沪杭干线”的联通将遥遥无期。此后，媒体对于公司大客户集中、关联交易、业绩下滑等的质疑也铺展开来。多重利空打压下，截至8月24日，九州量子股价报6.59元，距离高位已暴跌超过90%。
两难的独角兽们
市场上对于独角兽并没有标准的定义，但从事高科技行业掌握核心技术无疑是公认的要素。由于国内一直以来科研体制和经费分配都是以高等院校为主，因此初出茅庐的独角兽们想要在市场上取得一定的地位和话语权，和高校团队合作无疑是一条捷径。对九州量子来说，能从当初郑韶辉一百多万元收购的小公司摇身一变成市值冲击300亿元的独角兽，“榜上”潘建伟团队无疑是最关键因素。有中国量子通信之父“站台”，无论是投资项目还是增发融资，都无往而不利。
但当双方合作深入以后，两种体制的“不兼容”便显露无遗。独角兽有投资人的压力，即使暂时不能盈利，也需要持续有新鲜的故事保持估值，而严肃而又“缓慢”的科研活动显然无法满足这样的节奏。后来彭承志在公开信中指责九州量子在资本市场上“恶意炒作和欺诈”，便是这两种文化碰撞的必然结果。
更重要的是，一旦科研团队自己有了产业化的需求，或者独角兽掌握相关技术后想自立门户，原本的合作伙伴顷刻就会变成竞争对手。这时话语权变成了关键，羽翼丰满的独角兽或许可以离开话语权不足的科研团队自己闯出一片天地。但碰上潘建伟这样的明星团队，抽身离去后即使九州量子喊破喉咙自己有多少核心技术，也难逃被市场抛弃的命运。
两难之间，考验的是创业者们的智慧和担当，等待的是体制机制的再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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